虽说各地人都会将“蓬莱”想象为仙境,不过,一般人心中“蓬莱仙人”的概念大多是模模糊糊的,至于这些“仙”到底是谁以及他们的尊号大名是什么,倒混为一谈不去细究,反正认定“蓬莱”就是仙人住的地方了。
战国以及秦汉时期的帝王们,如嬴政、刘彻之辈一心寻访的仙人,除了方士们拿来蒙骗汉武帝的“安期生”、“羡门”、“高誓”之类以外,基本是没名号的,虚无飘渺,可望而不可及,真可说是上了方士们一个大当。而后世出现的“八仙”,则是有名有号,贴近真实生活一大步,用句时髦的通俗话说,就有点“讲述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的意味了。如今看来,“八仙”恰恰成了蓬莱神山仙人文化的大宗。
实际上,八仙个体的最初传闻都不是在蓬莱出现的,八仙原型人物的籍贯也没有一个是蓬莱的。但八仙与蓬莱存在着太多的联系。八仙与蓬莱的关系,并非完全是蓬莱人自己认定的。民间传说当中之所以常把八仙和蓬莱联系到一起,这与蓬莱自古就被人想象为仙境分不开,到底还是沾了古人的光。
细考其渊源,蓬莱之所以能跟八仙挂上钩,其实主要还得感谢吕洞宾。
吕洞宾的事迹,散落在浩如烟海的古籍当中,考证起来实在很麻烦。宋代郑景望《蒙斋笔谈》说:“世传神仙吕洞宾,名嵒,洞宾其字也。唐吕渭之后,五代间从钟离权得道。”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世传吕洞宾唐进士也。谒京师应举,遇钟离翁于岳阳,授以仙诀,遂不复之京师,今岳阳飞吟亭是其处也。”《宋史•陈抟传》说:“关西逸人吕洞宾,有剑术,百余岁而童颜,步履轻疾,顷刻数百里。世以为神仙。”……吕洞宾的传说散见于宋人诗话笔记中,不能一一细述,至于元明戏剧、话本小说等等关于吕洞宾身世,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浦江清先生在其《八仙考》里总结说:“据我看见的材料,洞宾传说,起于庆历,而发源地在岳州,后来传布开来。”而“至于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很难说。”
今天看来,吕洞宾本是个知名道长,按理说道教内部人士对他应更了解一些,所以还是翻翻道教典籍才会得出更能服人的论断。至于民间笔记、戏剧、故事里的说法到底可不可信,还真是不能让人放心。另据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八所记,吕洞宾尝作自传,岳州有此石刻:“吾乃京兆人,唐末累举进士不第,因游华山,遇钟离传授金丹大药之方,后遇苦竹真人,方能驱使鬼神,再遇钟离,尽获希夷之妙旨。吾得道年五十,第一度郭上灶,第二度赵仙姑,郭性顽钝,只与追钱延年之法。赵性通灵,随吾左右。”其中还说:“世言吾卖墨飞剑取人头,吾闻哂之。实有三剑,一断烦恼,二断贪嗔,三断色欲,是吾之剑也。世有传吾之神,不若传吾之行。何以故?为人若反是,虽握手接武,终不成道。”此碑约出于北宋庆历之后,道味十足,多少还有点可信度。不过,这自传也可能是有人假托吕洞宾所作的,不可尽信。
历史上的吕洞宾其人大致如此。至于探究吕洞宾与蓬莱的密切关系,一味复原吕洞宾历史原貌估计意义不大,追究得太清楚也许就跟蓬莱没关系了。吕洞宾与蓬莱的缘分,仍然要从道教传承和民俗传闻两方面追溯。
《白云观志》卷三载白云观迎宾至祥在民国丙寅年抄出的《诸真宗派总簿•宗派源流目录》,其中名列第四十七位的“纯阳祖师”为“蓬莱派”。为什么把吕洞宾归为“蓬莱派”,这个问题也不大容易说清楚。翻阅典籍,最终找出几条线索:南宋洪迈《夷坚志》卷九《岳阳吕翁》当中提及吕洞宾作的《金丹秘诀》一书,其中有“千日功成,骖鹤驾先游蓬岛”之句;《全唐诗》中收了吕洞宾的师父钟离权《赠吕洞宾》和《题长安酒肆三绝句》共四首诗,其中三绝句是钟离权初度吕洞宾时所题,第二首是“得道高僧不易逢,几时归去愿相从。自言住处连沧海,别是蓬莱第一峰”;《全唐诗》中还收有吕洞宾的诗二百五十首,这些诗中有“独坐蓬莱观宇宙,抽剑眉间海上游”等句;清代济南大明湖南升阳观中有传为吕洞宾亲手所题的诗,其中有“薰风日跻蓬莱岛,筇杖常经此地游”;《吕纯阳得道》一书第十回中有“仙籍班班有姓名,蓬莱倦客吕先生。”……如此种种,都将吕洞宾与“蓬莱”放在一块儿,从这几条线索中或许能隐约看出吕洞宾果然与“蓬莱”两个字有不解之缘。
既然吕洞宾在道教里的名气那么大,民间向吕祖求拜应验的传闻到处流行,而吕洞宾又与“蓬莱”有缘,我们蓬莱的老祖先干脆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建起个吕祖庙,让吕洞宾踏踏实实地在蓬莱城落户。原本从唐朝的时候蓬莱海边的丹崖山上就有了佛、道建筑。至南宋嘉祐中期,山上已有蓬莱阁、广德王庙、弥陀寺、千佛寺、毗庐阁、三清殿、苏公祠、灵祥庙、仲连祠等九个单体建筑。元明时期,丹崖山上建筑出现较大变化,佛教建筑败落,道教建筑兴起。新建了白云宫、吕祖阁、吕祖像碑亭、天后宫、耍祖庙、镜石亭、避风亭、宾日楼、海市亭、卧碑亭、多寿亭、松石亭、海镜亭、排云一见牌楼、海峤仙杖牌楼等道教建筑。对原有的龙王庙、灵祥庙等道教建筑修葺扩大,和新建的吕祖阁、吕祖像碑亭、白云宫等构成了后来蓬莱阁建筑群的基本格局。据清康熙年间所修首部《蓬莱县志》所载,吕祖像碑亭建于明代,是由原先的吕公亭改建而成,原吕公亭中还曾保存有“纯阳洞”匾额。吕祖像碑亭中有吕祖咏海市碑,为明代万历年间地方官所刻。显然,在此之前丹崖山上已经有了吕公亭、纯阳洞等来祀奉吕洞宾。清光绪三年起,又修造了吕祖殿。以上跟吕洞宾有关的种种道教建筑表明,元明清时期,蓬莱的道士对于全真五祖之一的吕洞宾极为尊奉。
应该说,“尊吕祖”是道教行为,而“信八仙”则是民间行为。八仙当中名气最大、传说最多的当首推吕洞宾,各地祀奉吕祖的祠庙也多。有人猜测,“八仙”群体是以吕洞宾为核心形成的,这也不无道理。但认为吕洞宾是八仙之首其他几位是吕洞宾的徒弟,这种传闻就存在问题了。钟离权是吕洞宾的老师,这点是没法推翻的,而且也没法说吕洞宾比钟离权的道行高,把学生跟老师明摆着放在一块儿比较实在不合传统常理,怎么着也不能忘了“尊师重道”吧?那么,为什么可以说吕洞宾是八仙中的核心人物呢?这是因为吕洞宾是“八仙”形成的一个关键点。修炼内丹的道教“活神仙”钟离权的徒弟并非吕洞宾一个,据《混元仙派图》所列,吕洞宾的师兄弟还有王老真人、陈朴等,而吕洞宾最为著名。“八仙”名号最终以吕洞宾和他的师父及徒弟为主体,这只能归因于钟离权的徒弟中吕洞宾道行最高,能继承钟老神仙的衣钵。且“名师出高徒”,曹国舅、铁拐李、徐仙翁等吕洞宾的徒弟大概也是因为师父水平高而跟着出了名。所以说,如果没有吕洞宾,那还不知道今人熟知的“八仙”桂冠到底被哪路神仙得去了。
既然吕洞宾是八仙的核心,吕洞宾又跟蓬莱关系那么大,八仙能不都到蓬莱来吗?这大概就是蓬莱人把八仙附会到蓬莱的原始心理。还有一个原因,全国各地尊奉吕洞宾的祠庙那么老多,为什么偏偏因为蓬莱的道士祀奉吕洞宾而八仙就要跟着过来?这还因为明朝的时候道教为了与佛教争胜而比附佛教的“十六罗汉渡江”编出了个“八仙过海”的神话来。应该说,八仙之所以名正言顺地到了蓬莱主要得益于对吕洞宾的尊奉和“八仙过海”的传说。中国道教本是在印度佛教传入后受佛教影响形成的,在宗教仪式、教义宣传等方面常常借鉴比附于佛教。浦江清先生在其《八仙考》中甚至认为“近世八仙的起源及会合”源于绘画,“后来的《八仙图》固然是俗画,但源于道家的《十二真人图》,而间接亦出自《十六罗汉图》,减其人数之半,易印度神仙为中国神仙。《八仙过海图》,蓝本出于《渡水罗汉图》或《渡海天王像》。”
这下可好,“八仙过海”一出,就算你山西永乐宫、苏州福济观以及遍及各地的“纯阳宫”、“吕祖庙”都供奉着吕洞宾,可是你们那里有海吗?既然没有海,八仙怎么去过海?可以说,“八仙过海”出现之后,蓬莱一带因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更信心百倍地认定“八仙过海”就发生在蓬莱。另外,据说浙江舟山一带传说八仙过海是要去蓬莱仙岛;山东崂山一带传闻八仙过海是从崂山起步,目的地才是蓬莱。而蓬莱当地的传闻也分两派,一派说是八仙是从蓬莱过海到天宫给王母娘娘拜寿,一派说是八仙是给王母娘娘拜完寿后过海到了蓬莱。到底“八仙过海”是“从蓬莱过海”还是“过海到蓬莱”,估计是没法儿搞清楚了。好在不管怎么说,蓬莱都不吃亏。
另外,听说蓬莱一带还有一则惊世骇俗的“八仙过海”的传闻。相传宋代的时候,沙门岛(今长山列岛南五岛在宋代时的统称)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朝廷每年给犯人的粮食一定,可犯人日增,粮食不够吃。为了活命,囚犯纷纷逃生,然而四面是海,几乎没有成功出逃的。一天晚上,众囚避开守卫,抱着木头、葫芦等浮具跳入海中,游向蓬莱。多数犯人丧命,只剩下八人游到蓬莱,在丹崖山下的狮子洞(后称仙人洞)里躲避。蓬莱渔民见到他们形貌古怪,得知他们借助于木头、葫芦这样简单的工具渡海而来,都以为是神仙降世。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就成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故事了。
就算蓬莱当地果然就有这传说,那就一定要相信是真实的吗?窃恐未必。这一类传闻大概跟“非典”期间遍及胶东的一则气势颇盛的传闻别无二致。说是长山岛上生下个小孩,一生下来就会说话,说某月某日傍晚要放鞭、烧香、吃俩鸡蛋就能躲避“非典”,老百姓信以为真,果然照做,之后才得知那天竟是“李大师”的生日。真可说是一场闹剧。所谓流传于蓬莱、长岛的这个“八仙过海”的故事,估计是哪位孤陋的老先生哄孙子睡觉时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地编出来的。不过倒是渗透着不信鬼神的精神,按理说本该提倡。但平心而论,如果始终纠执于这种传闻不放,就有乡曲之见了,“发明”的嫌疑远过于“发现”,这种态度本当为高明的文史研究者所不取。
“八仙”传说早就遍布各地,在蓬莱的出现也并不很晚,从蓬莱现存的明清建筑中,还能看到八仙在蓬莱民间的踪迹。如,建于明代的戚继光“父子总督坊”上就有“八仙过海”镂雕,城中一处明末清初的民居窗棂和门楣上有“暗八仙”的彩绘图案。但“八仙”在蓬莱影响力的扩大大概还是比较晚的事,因明清以来的《登州府志》和《蓬莱县志》关于“神仙”的部分中,根本找不到八仙的痕迹。可能明清时期八仙在蓬莱的影响远没有如今这样大,否则府县志中不该只字未提。
“八仙”最终占据了蓬莱神仙文化的主体,大概是改革开放之后的事。应该说,八仙在蓬莱还得感谢党,感谢政府。这个过程中有几件“里程碑”意义的大事:
1983年到1986年,蓬莱政府表彰改革开放业绩卓著的农民企业家时采用了“蓬莱新八仙”这一称号,并通过中央电视台“九州方圆”节目播出电视专题片“蓬莱新八仙”。
1985年,香港投资拍摄电视连续剧《八仙过海》,剧组人员把蓬莱作为主要外景基地,大量镜头在此拍摄完成。电视剧以蓬莱碧波万顷的海和云雾缭绕的蓬莱阁作为八仙的活动背景,使蓬莱的美名与八仙的名字一道,广为流传。
1987年,蓬莱举行了“蓬莱八仙杯”全国摩托车场地邀请赛,扩大了“蓬莱八仙”的知名度。
1989年,蓬莱宾馆厨师新创“八仙宴”,成为蓬莱高级宾馆的保留全席。
……
随着以八仙为主题的旅游业在蓬莱的兴盛,今天在蓬莱随处可见“八仙”的踪迹:八仙渡海口景点、八仙雕塑、八仙居宾馆、钟离宫宾馆、敬八仙酒、八仙过海酒、八仙王酒……带有八仙形象的工艺彩扇、珠矶石、挂帘、挂镜、葫芦、纪念币等等旅游纪念品随处可见。这种铺天盖地的气势,真有点“蓬莱离了八仙就不叫蓬莱”,或者说“八仙离了蓬莱就不叫八仙”的味道了。
反过头来再看,八仙之所以能在蓬莱红红火火,或者说蓬莱最终成为八仙的安身立命之地,应该说这与当地民俗和文化根柢有绝大关系。蓬莱自古被视为仙居之地,千百年来又深受道教文化泽被,因而文风不盛,当地自古没有很有价值的著述传世,这样的文化背景很容易使与道教文化相关的“八仙”深入民俗。与此相反,江浙一带虽也靠海,虽也有名胜,却不可能成为八仙扎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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